第(3/3)页 两个月了,这两个月来,河辰已经习惯了每个星期天的午夜到这条小巷来,走进那家似乎开了很多年的小吃摊,吃一些辛辣的夜宵,喝两瓶不合时宜的啤酒,放飞一些飘渺的思绪。这座锦绣市对河辰来讲依然是陌生的,毕竟他只在这里待了两个月时间,事实上但凡比较大的城市,他都会不自觉地产生一种隔阂感,自从开始漂泊的那天起,他还从未在一座类似的城市停满一个季度。尽管如此,河辰还是觉得,自己对首尔市似乎已经很熟悉了,他看过寄居在这座城市的各色人,有位于上层的,也有处于下层的,有生活的糜烂,也有生存的挣扎,这可能与他热衷于观察的性格有关吧。 一杯啤酒下肚,河辰的目光,不由自主地朝着小巷口巡游开来,他知道,要不了半个小时,那个姑且可以称为农民诗人的家伙,也就是林斌,就要来了,自打认识自己后,那家伙几乎每个星期天的午夜都会特意跑来找自己。就内心而言,河辰是不愿跟外人,尤其是陌生人,随随便便有过多交往的,事实上一直以来,他就坚守着这个原则。只是河辰认为,原则不是绝对的,很多原则本身存在着不为人知的漏洞,自己的这个原则当属其一。有时候,遇到一些特别的人,或者说能引发自己兴趣的人,河辰还是愿意与其进行深入的交谈,林斌就是其一。 目光刚刚收回,两个佝偻的身影便窜到河辰面前,河辰一眼就认出,来人该是林斌的大舅和二舅。林斌大舅和二舅自然是通过林斌知晓河辰的,他们听林斌说过,河辰目前在一家小剧院做主持人,他也是什么诗人作家,除此之外,还在写什么电影剧本。林斌大舅和二舅可不知道诗人和作家究竟是做什么的,也不知道电影剧本究竟有什么用,他们唯一确定的是,这个河辰,应该是个文化人,因为最近林斌看的一些书都是他送的,而且林斌还跟他们说过,河辰很喜欢写东西。他们想来,喜欢写东西的人,可不就是文化人么?林斌大舅和二舅知道林斌喜欢看书,只是他们不知道,其实一直以来,林斌看的都是些文学书籍,通俗的讲,林斌应该算个文学青年。跟很多文学青年一样,看多了文学方面的书,也就自然而然会生出自己写的欲望,而且不少人一开始写的是诗歌。尽管林斌上过高中,后来还读了一家骗子技校,可就身份而言,林斌依然只是个农民。写诗的农民,可不就是农民诗人么?当然,林斌除了农民的身份,还是个打工者,按照近些年兴起的说法,称其为打工诗人也不为过。河辰和林斌的相识,就跟诗歌有关。 河辰和林斌第一次见面,就在这条小巷的小吃摊,当日林斌奇迹般地在城市的晚报副刊发表了一首诗歌,第一次将自己的作品变成铅字,并收到十块钱稿费。对林斌来讲,实在是个不小的喜事,于是当晚他将大舅和二舅喊出,就着简单的夜宵,一起分享内心的喜悦。当林斌紧紧攥着当天的报纸,趁着醉意,不在乎周围零零散散的人影,向大舅和二舅朗诵自己那首诗的时候,那股可以用蓬勃来形容的精神气儿,甚至可以用豪放来形容的冲动劲儿,被坐在角落里的河辰看在了眼里。林斌的这一举动,在当场的其他人看来,多少有点精神病的倾向,可在河辰看来,却是一种青春和生命的彰显和释放,也正因为如此,使其萌生了与林斌接触的冲动。 如果我说我爱你 他们会不会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? 其实我只想牵着你的手 如果能偷吻一下 就是死也愿意 可现在我只能远远地望着你 像雁儿姑娘望着遥远的家乡 那双望穿秋水的黑眼睛啊! 说实话,河辰觉得,这首林斌发表的小诗并不怎么样,如果不是当代诗坛各种怪异的诗风横行,搅得好诗和坏诗越来越难以分辨,第一眼看到这首诗的时候,河辰甚至觉得,这根本就是些文字的简单拼凑,无非搀和了几缕青年的思愁在里面。这种感觉让他不禁产生深深地疑惑,像林斌这种应该算得上朴实和简单的人,怎么会写出这样的诗?而且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首发表的作品。不过转念一想,河辰多少还是了解了一些,这首诗本身就十分朴实和简单,倘若同样的题材和内容,换做经验老道的诗人来写,写法上多半会弄很多技巧,如此一来,很可能没几个人能看的懂了。而现在,河辰相信,但凡看过一些当代诗歌的人,应该都能看懂这首诗。可惜,事实证明,河辰的想法是大错特错了,后来,他诧异的发现,原来审核这首诗的报纸副刊的主编,就没能真正看明白。 根据林斌的诉说,发表这首诗的头一天早晨,他早早跑到报社大门外,手中攥着一张白纸,白纸上就是他费心誊写的这首诗。林斌原本想直接找编辑,或许由于衣着太过朴素的缘故,被门卫赶了出来。林斌不得不在大门外守株待兔,希望能遇到编辑,将作品交出,可惜直到夜幕降临,林斌依然没等到自己等待的人。过程中,每当有人出入报社,林斌都会主动上前询问对方是否是编辑,结果无疑是灰色的,那些人中,大部分都不是报社的,还有一小部分自称是新闻记者。遇到记者,林斌便会问,能不能帮我发一首诗,得到的显然都是否定的回答,且会迎来一些怪异的目光,也许在某些记者看来,如今这年代,还有人写诗且让新闻记者帮忙发表,实在是件滑稽不已的事。好不容易问出了一个编辑,让林斌心酸的是,对方是新闻编辑,只发新闻不发文艺作品。饶是如此,林斌还是坚持等待着,月夜之下,冷风之中,一个人攥着手写的诗歌,那模样和状态跟寒夜很是吻合。当然,林斌最终还是等到了报纸副刊的主编,否则这首诗也就不会发表了。 这座城市晚报副刊的主编,河辰是认识的,出于好奇的缘故,在遇到林斌的第二天,他便去了报社,找到那位主编,询问有关林斌这首诗的情况。根据主编的说法,这首诗前面的内容确实不怎么样,俗气的可以,亮点在最后三句上面。 “‘可现在我只能远远地望着你/像雁儿姑娘望着遥远的故乡’,多么富有诗意的比喻啊!”主编说,“雁儿姑娘,指的就是大雁,作者加了‘姑娘’二字,证明作者拟人化的手法很娴熟。大雁望着遥远的故乡,你想想看,大雁南飞的时候蓦然一回首,望着故乡越来越遥远,画面感油然而生,用此象征一个青年对心上人难以兑现的恋情,实在再生动不过了。” “‘那双望穿秋水的黑眼睛啊’”,主编又说,“这句更是了不得,望穿秋水,真是够美。黑眼睛,我看到这三个字,首先想到的是,作者对中国诗人顾城的那首《一代人》定然欣赏有加,‘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/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’,顾城此诗,暗含了人类追求光明的本性不会磨灭的美好意念。作者借用顾城诗中的黑眼睛承载自己的誓言,那就是追求心上人的意念也永不磨灭。全诗锋芒一转,用此句结尾,够漂亮。” 河辰实在佩服这位主编的想象力,不禁暗忖,倘若这位主编发现诗中所谓的雁儿姑娘,并非什么大雁,只是一个活生生的乡村姑娘,发现作者压根就不知道望穿秋水是什么意思,只是从其他书上套用过来的,发现作者压根就不知道中国诗人顾城的《一代人》,所谓的黑眼睛,只是源于雁儿的眼睛确实很黑,发现最后一句话的突现,并非作者懂得扭转锋芒,只是作者在写完前面的内容后,觉得不够诗意,这才将一句专门描写雁儿的话拼接了上去,不知会作何感想,到时又会生出哪些联想。 就河辰的了解,这位主编在文学上多少还是有些造诣的,对诗歌的研究也很深入,自己多年来写的诗歌,也为其在诗坛上混出了不小的名声。然而,这样的人竟然对林斌第一首变成铅字的诗歌产生误读,河辰想来,其中多半是习惯捣得鬼。长期以来,写诗阅诗审诗评诗的习惯,让这位主编过于在意深层次的玄奥,没能从朴实和简单的角度出发,或者说,其不自觉地,遗失了最基本的朴实和简单。 第(3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