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下-《太平记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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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但是,直接说自己不是人的,你还是第一个,厉害,真是厉害啊!”
“我,我可能真得不能算是人……”
视此为极大秘密,弃命卒更从来不是爱说话的人,但此刻,面对这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轻狂浪子,弃命卒却罕见的没法
有任何提防,很轻易的,就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了他。
“从一生出来就没有痛感?”
大感愕然,孙孚意拍拍脑袋,出了一会神,道:“这算什么毛病,怎么从来没听说过……”
“……所以,我的确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人啊。”
“扯,没有痛感就不叫人啦?你会跑会打会说话,还会自己给自己添堵,那儿不是人?要照你这样想……那宫里面那些家伙
连孬孬都没有了,岂非全是半人半妖?”
大大咧咧的拍着弃命卒,孙孚意表示说,那些,都是小节。
“人啊,最重要是想得开,什么都要能放下,你这点算什么啊……总之,送你一句话,你牢牢记住,一定有用。”
“此身之外无它物,拿起杯子大口喝吧……朋友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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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过中天,弃命卒经已辞去,在离去前,孙孚意逼着他与自己立下约定,会在明天一起去拜访观音婢。
“观音妹子手里,可是有‘灵犀问心镜’啊,让她给你查一查……喂,你那是什么眼神?放心啦,既然你刚才喝酒喝得很痛
快,那无论要多少诊金,我都会替你出的!”
(总之,大家各取所需吧……)
带着复杂的笑意,孙孚意慢慢软倒,整个人都躺在地上,却犹不住口,一只手提着酒壶向口里倒,一只手轻叩地面,打着拍
子。
“谁家今夜扁舟子?何处相思明月楼?可怜楼上月徘徊,应照离人妆镜台……嘿,好月、好酒……”
忽听人淡淡道:“多情自古伤离别,更那堪冷落清秋节。今宵酒醒何处,杨柳岸,晓风残月。”
“好,接得好!”
似极得趣,孙孚意忽地翻身而起,鼓掌而歌。
“……应是良辰好景虚设。便纵有千种风情,更与,何人说?!”
“更与?何人说!”
歌声极清、极亮,却又似乎深蕴悲意,一曲作而四野寂,值此犹寒时分,听起来,居然令人暗生泪意。
“呃……慢着,你是……”
一曲歌罢,方省起这声音虽似听过,却显然不是弃命卒的声音,孙孚意皱眉转身,却听另一个极从容极苍老的声音道:“二
公子。”
“哦!?”
猛一震,孙孚意深吸一口冷气--转过身时,面上酒意已然散尽,也绝没了浪荡形态,只仍有几成倦意,却也透着十分深沉。
“黄公好,一路辛苦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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曙光依稀浮现,驱散掉屋里的黑暗,虽然还是难辩面目,却已能看清那端坐不动的高大轮廓。
“好些了吗?”
“不,很不好。”
只手抚额,子路神色疲惫,一夜间似乎老了十岁。
“突然发现自己是个懦夫,没人会觉得好受。”
“何必如此。”
子贡道:“今上龙潜之时,原裳纨绔,满朝上下,并无一个曾看明白,你触逆鳞而败,何足为怪……”却见子路默默摇头,
神色苦涩。
“自家事自家知,子贡……昨天晚上,我至少害怕了‘两次’。”
“第一次,我的恐惧在‘过去’,不死者勾起了我对今上的回忆,可那我并不在乎……只要看清了眼前只是一个影子……他
便根本干扰不到我。”
“但第二次,我的恐惧却在‘现在’,当不死者握回太平天兵的时候,当他那一刀意成形聚的时候……子贡,我是真的害怕
了,和当年面对今上一样害怕,比当初面对谢晦更加害怕。”
“我知道我能接下那一刀,我能看到他的弱点和破绽,但,在理性之上,我却屈服于自己的恐惧,那恐惧告诉我,那一刀若
落下来,我只会败,只会死……”
“……决无,生路。”
默然良久,子贡方徐徐道:“需要我帮你吗?”
摇摇手,子路道:“不必。”
“很感谢你当年帮助我封闭掉那段恐惧,不过……我不想再作第二次懦夫了。”
深深呼吸数口,挺直了腰,子路眼中神彩忽盛,以手击头,道:“最重要是我说出来,说出来,我便能克服他……相信我,
子贡,今次,我不会再逃了。”
微一点头,子贡道:“好。”
“那么,便讨论一下后面的事情。”
对子贡而言,昨夜虽大致在乎算中,却也是意外频频,首当其冲的,当然是子路竟然从云冲波身上看到了帝少景的“影子”
事后,子路反省自己,认为那只是一瞬间的错觉,而由于资料的不足,子贡暂时也没法作其它分析。
“这不是小事,但也不是急务,左右……不死者也会被毁灭在锦官,事后再用格致功夫好了。”
“所以,现在,我们要尽快找出答案的,是第二件事。”
眉头皱到如有立针,子贡轻轻叩指,道:“身为不死者,却会害怕自己的天兵,怕到甚至不敢握回……这,到底是什么原因
?!”
昨夜,云冲波以龙拳突袭,将暂时失神的子路击退,却没能将他重伤。当子路取回注意力,和被愤怒感与耻辱感燃烧时,他
无视云冲波的空手,以无倦发起猛攻,并很快扳回局面。
重伤不堪再战,萧闻霜根本无力参与战局,她所能作的,只是勉力将蹈海交给云冲波,但,这却意外的遭到拒绝。
两次不肯取刀,到最后,不要说旁观者清的子贡,就连关心则乱的萧闻霜也能清楚看出,云冲波,他根本就是在害怕,害怕
蹈海这把刀!
但,面对子路的狂攻,却由不得云冲波这样坚持,数度遇险之后,他终于还是将蹈海接过。
……之后,就是恶梦。
握回蹈海的瞬间,云冲波有着明显的抽搐,但这却没有影响到他对蹈海的运用,短时间的磨合之后,他忽地大举猛攻,完全
压制住子路的剑势,尤其是连续三度以同一招式强行冲击并最终破坏掉子路的防守,其中透露出的自信与强悍,委实让人心惊。
“而且,他最后的那一刀……我接不下,在出手之前,我就知道自己接不下了。”
听到这里,子贡也微微的战粟了一下。
……昨夜,重持蹈海的云冲波,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,招法愈形简练,冲击力和爆破力却越来越强,一刀又一刀,单调却又
强韧,终能以弱过子路的力量,发挥出压倒性的威力,击破其守势,将他逼到急退。
八行之剑无功,子路剑势立转,将他原以为云冲波所“不配”见识的不足之剑使出,但那结果却更糟,因应着他的滔滔剑气
,云冲波的刀法也作出变化。
之前刀剑相驳,云冲波力量始终还在子路之下,但,当子路以不足之剑将形势一寸寸扳还时,云冲波的力量,却也竟在不住
提升,直至到与子路完全不相上下。
力量的来源,当然是本就该与不死者异体同魂的太平天兵,就算什么都不知道的旁观者,也该能从蹈海不住散发的蓝光中瞧
出异样。
远远看去,子贡竟觉得,云冲波不只周身尽沐,连双瞳也转为森篮,若天,若海,无际,无情,散发着一种近乎“非人间”
的决绝和冷漠。
……那并非无情,而是无视,是人类俯视蝼蚁时的漠然,是一种自更高层面扫视下来的傲慢。
“杀,杀尽不平方太平……”
说出这八个字的,已非云冲波的声音,那声音低沉、冷漠,却又有着说不出的狂热,就好象是一团被冻在冰中的火,又好象
被万千锁链困禁的魔神。
那一刀,意在刀先,那一刀,不必出手,已将子路的自信完全击垮,也令一旁的子贡震撼。
“那时候,我真得在怀疑自己,一直以来,我……是否完全都看错了不死者?”
“而我,我则真得开始担心,我……能否活过下一招?”
坦然说出这样“没志气”的话,却令子贡露出安心的微笑。
“好,放得下,才拿得起,文王没有说错,子路,你和颜回的确是儒门中最有希望取得突破的人选。”
淡淡摇头,无喜无悲,子路道:“那都是后话,现在的要务只有一件。”
“……为什么,明明一刀落下就能重伤甚至杀掉我,不死者却会主动弃刀,甚至,连面对我的全力一击也不在乎?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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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竟然会害怕自己的本命天兵……你这样的不死者,真是莫明其妙。”
说着还耸耸肩,盗跖拍拍云冲波的肩膀,道:“放心,没要你回答,别苦着个脸。”却当然开解不了,不唯云冲波,便连旁
边的萧闻霜也有些想要苦脸。
(盗王……这个家伙,可比子路更难缠哪!)
昨夜,子路约斗云冲波于千秋山,萧闻霜冒名前往,被杀到惨败,幸好云冲波极时赶到,不致遗恨,之后,云冲波与子路一
番恶战,其间不住催汲蹈海之力,终将战事推向最高峰,使出足可以令人呼吸停止的强招。
面对之,子路的信心已近崩坏,虽仍勉力使出“新桃旧符”之剑相抗,更不惜放弃防守,势求同亡,但看在萧闻霜眼里,却
清楚知道,云冲波必能抢先一步,斩子路于刀下。
她却没有想到,云冲波竟会在那种情况下,卒然弃刀!
“我……不要!”
似从什么恶梦中惊醒,云冲波在将蹈海脱手掷出的同时,身上蓝光蓦地崩散,招式尽破,这样的他,完全就是坫上鱼肉,待
人宰割。
惊慌莫名的萧闻霜,不顾伤势冲前相救,却显然没有意义,将云冲波救下的,是双方都没有预料的观战者。
“好精彩的一战,不过……该结束了!”
长笑声,八字飞旋出现,不知已观战多久,盗跖八焚横击,在云冲波胸前生生挡下无赦。
“唔,你也不用谢我啦,子路那家伙很死脑筋的,什么‘不重伤、不禽二毛’之类的鬼话,他真是会照作的……昨晚,他已
全力收剑了,就算我没有挡那一下,相信你也不会伤得太重。”
说的很轻松,萧闻霜却明白,子路那一剑是濒死而发,威力实难想象,也决不可能收发自如,单从云冲波虽得救助,却仍然
昏迷半夜,晨来方醒,便不由得人不捏一把冷汗。
夜来,盗跖始终守护云冲波身侧,为他推宫活血,又助他安定心神,在他的帮助下,云冲波虽时而惊悚抽搐,整体上终还是
一夜平安。
盗跖一夜未睡,萧闻霜也是一夜未睡,在她,盗中之王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,性情莫测,虽然刚刚才对云冲波施予援手,也
难让她寄以信任,但随她怎样试探,对方也只是笑而不语,她自知并非盗跖对手,对方又未显现敌意,虽然心下惴惴,也没有办
法。
此时,云冲波已醒来约一杯茶时光,洗过了脸,也吃过了早点,神志清爽,盗跖方笑着发问--这倒也在萧闻霜算中。
说是“不用回答”,云冲波却更觉得“非答不可”,但抓了半天脑袋,却还是挤不出半句话来,偶尔看向萧闻霜一眼,目光
当中,又有惊惶,又有瑟缩,更有几分愧疚,看得萧闻霜也是心下难过,很想坐下来安慰几句。却听盗跖淡淡道:“怎么,不方
便对她说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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