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、三纳争论·离别景 上-《太平记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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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了这种想法,便有相应的行动,也就是,一向表现还算开明的家主谈眠花亲自找艾财谈话。
(嘿,好顽固的艾财呐……檀神怎么会中意这样的人的?!)
(唉,好可怜的家主……族中的老顽固们真会摆弄人呢。)
还是那句话,各有各的烦恼。但目前最烦恼的,应该是侄女得而复失的鬼踏溪了。
因为之前的打败花象戎的出色表现,显示出他超卓的实力,但也被人所重视,那神秘人的万雷轰顶倒有一小半是冲着他来的。其结果就是,当众人醒来并且能走动的时候,他还一身焦黑地做枯树状,敲一敲,甚至能发出焦尾琴的声音。
碰到这种绝对干不过的对手,众人只好决定回纳寨求援。
残阳西坠,林风倏然,更有老鸹“呱呱”飞过,躺在担架上的踏溪两眼望天,寂寂无语。
(可恶……我怎么会败啦?)
其实这失败很正常,作为一行人中修为最高者,踏溪便可清晰地知道,来袭者,是一个拥有七级顶峰力量的强人,自己是倒在了绝对的力量差距之下。而这,也就更让他觉得憋屈。
不是没有想过,自己所谓六级初级的力量实在是井底之蛙,也不是没有想过,七级、八级的强人一抓一大把,但当七级顶峰的力量真的轰到自己头上,踏溪才发现,原来自己曾经给自己铸造了一个虚假的躯壳,而这躯壳,只给了自己自满,并挡不住真实的力量。
(嘿,真正的蛊王之王?!全是他妈的狗屁!)
这样的沉默,便让周围的人都严肃起来。他们都见惯了踏溪猥琐好动的形象,便是鬼红蛛,也没见过踏溪这如同镇压着岩浆的地壳般的脸庞。
(唉……)
心中感伤,鬼红蛛也只能一起走在担架旁边,紧紧握住踏溪的手。尽管踏溪他,若无所觉。
(我……我要变得更强呀……)
(……想要力量吗?那,我便给你力量!)
因为踏溪受伤,众人便早早停步,在林间过夜。虽则柴火熊熊,却无人说话。踏溪依旧不吃不喝不说话,连带着众人也压抑起来――从胜利的巅峰跌下,并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感受。
“少爷,前面有火光。”
“好,我们过去看看。”
随着人声,前方来了一行人,而鬼红蛛他们也一眼便认出,他们是古纳族的人。
为首的一个少年,身上斜披一道豹皮,露出左边肩臂,头带绑了一圈兽牙的头箍,右脸上还用油彩花了几条图案,面目倒也清楚,英气之中透着一点阴郁,皂布裤,黑鞋白袜。
跟着他的,有一群阿加模样的人,穿着跟少年相似,只是豹皮稍破旧,赤足而行,裸露的左臂上烙着牛头的图案,那是古纳族族长的标志,也就是说,这些人是古纳族族长古来兮家的阿加。
紧跟在少年身边的,还有一个打扮奇怪的阿加。说奇怪,是因为他上身穿的,是一件半臂夏服,又把下摆用豹皮束在腰间,而且,他的阿加烙印,是在右脸上。
阿加烙印,是诺对阿加所有权的证明。平时烙在胳膊上,若被买卖给别的诺,便要把上一个烙印全烙掉,再重新烙一个,除了当时痛苦,也不影响什么。但若烙在脸上,那便是一种惩罚,是“一生一世也不允许你背叛”的意思,只有行事比较恶劣的阿加,才会被这样处理。
(嘿嘿,想亲近夏人的老古板……怪不得会被烙面,但他怎么会又跟在离诺最近的位置呢?)
心中疑惑,礼数却不能缺了,鬼红蛛站起身来,扬声道:“鬼纳族鬼红蛛在此,请问尊驾是古纳哪位诺?”
那领头的少年看到一位少女站起来,眼前一亮,忙紧走两步,答道:“我是古纳少主,古力!”
古力,古纳族主古来兮的独子,也是百纳最有名的年轻人之一。正如鬼踏溪被认为是鬼纳族年轻人第一高手一样,古力也是古纳族这一代中的翘楚,精修百纳请鬼之术,更据说他能请动一位极有威力的先祖鬼灵。不仅在力量上,古力更在统治上表现了过人的能力,据说古纳族日常的事物,已经是换他在打理。
这样一个人,怎么忽然出现在接近邵陵的地方?
古力则豪爽地笑道:“是去熟悉一下土司的事务。”
(嗯?这么说,老古板们也要倒向夏狗了?)
看鬼红蛛那好看的眉毛也蹙了起来,古力忙做了一番解释。
古纳族也是大正王朝赐封的土司,地位却和花纳族相当。不过,古纳族向来也都不怎么倾向和夏人打交道,古来兮便把大部分的事物都委托给花象元处理,这也是自认为纳族正统的古纳人最自然的选择。
老一辈人这么想,新一辈却不这么觉得。古力也常常到花纳族的地方观察,甚至还去过几次邵陵,深深觉得老一辈的态度不可取,准备亲自与夏人接触。也因此,他从囚牢里解放了曾偷跑到邵陵就学的古平,也就是他身边那个奇怪的阿加,求得族长的同意,亲自去邵陵,准备接手土司的事务。
(说来说去,还是跟软骨虫们一样……)
似是看出鬼红蛛的心思,那个古平先咳了一下,才说道:“姑娘不要误会,我们古纳族和花纳族的心思是不一样的。”
“花纳他们,以身为纳人为耻,所以才要跟夏人一路走;我们古纳,却以自己身份为荣,即使做什么土司,也不过是想停止之前闭门造车掩耳盗铃的愚蠢而已。”
确实,古纳便是这么一个古板而又骄傲的族群。被夏人打得很惨,却坚持认为纳人高贵无上;接受夏人的土司之位,却一手抛开,沾都不沾;认为花纳人夏化,认为鬼纳人不听话,只有自己才是真正的纳人,才是先祖们的传承正统;习俗、手艺、行为、称谓,如此等等,有千百年用之不易。这样的古纳,居然开始自己求变了?
鬼红蛛心中稍安,却又有了更大的疑问。古力见鬼红蛛脸色变化,知刚才古平猜中,心下着恼,便抢过话头,道:“红蛛姑娘可是想不通我们为何要转向夏人么?因为,我们确实应该向他们学习呀!”
耕种、手工、铸造、建筑、饮食……夏人早就从蛮荒走过,而今他们建立了璀璨的文明,在征战的同时,也把这先进的东西带到四方。若没有夏人到来,纳人几乎还在刀耕火种,木宿岩居,也没这多绫罗绸缎,也没这多各地美食。便古纳族以自己千百年的传承为傲,又焉知“光明时代”那时候,许多先进的技艺不是和夏人交流而来?
鬼红蛛……却没想到他讲出这样一番大道理来,尤其是这一番鬼夜行常常提到的道理。
见鬼红蛛有所触动,古力禁不住再次卖弄。
“花纳族他们是懂得这个道理的,不过,因为这个放弃纳人身份,便是忘本,这绝对是要不得的。我们纳人又何必妄自菲薄了?”
“不过啊,红蛛姑娘,比起你们鬼纳族来,他们还算好的咧。你们前任的鬼大族主,何止是忘本,简直是要动摇我纳族的根本啊!”
(怎么忽然这么说?)
鬼红蛛正听得有趣,忽然听对方指责鬼夜行,便是一怔。而这时,有冰冷的声音传来。
“你这混蛋,说什么?!”
鬼踏溪,他其实在一旁听了很久,直到对方指责自己的父亲。
鬼踏溪同父亲的关系并不好,但亲耳听到别人这样说,仍是压不住心中的怒火,竟是强压着伤痛上来辩驳。
鬼红蛛忙介绍道:“这就是我们前族主的儿子,鬼踏溪。”
古力向鬼红蛛点头,道:“谢谢红蛛姑娘。”又转头对踏溪冷冷地说,“我刚才的说法,你不服?”
“哼哼,人人都说你父亲,是我纳族的英雄,什么夺回坪陇,什么击溃九道兵马……一介武夫而已,算得上什么英雄了?比起这些,他所作所为,已经消亡了我纳族的根基,他实在是我们纳族的罪人!”
“你不服?今天我便一条一条地讲解给你听。”
“以眼前而论,夏人势大,纳人势小,跟夏人作对,有如探骊取珠,你父亲的胜利,并非因为他的能力,而是因为夏人不屑于理他,如果夏人认真起来,我们必然灭亡。如果宣扬你父亲的功绩,岂非纳族取死之道?”
“差之毫厘,谬以千里。你父亲是号称要振兴纳族,但所作所为,都是南辕北辙。方向既然错了,做得越多,错得便越多。何况,他在最根本的一点上,犯了极大的错误。”
“振兴纳族……很好,可是何谓纳族?方才我说了农、工、商等技艺,这些大多是夏人的东西,但我们学了,就变成纳人的东西。我不是我父亲,认为这也学不得。但是,这些你能用我也能用的,并不是纳人与夏人的区别。”
“纳为体,夏为用。这才应该是振兴纳族的窍要。你父亲,不,你们鬼纳族,做的是对的吗?”
“恰恰相反,你们是在破坏纳族!”
“嘿……我便看得出你还是不服,不要忙,听我讲下去。”
“纳族,纳族就是诺统治阿加,纳族就是榔头、议榔,纳族就是大巫们有无上尊严!”
“嘿嘿,纳族,是诺和阿加,是榔头、议榔,抑或是蛊师鬼师?”
“你以为呢?”
“都不是,如果是,我们也没有必要在这里谈了。你们夏人,千百年前,一样有这些东西,只不过,他们不是叫做‘诺’、‘阿加’、‘榔头’、‘鬼师’罢了。既然纳人、夏人都有,并不能因为你们现在没有,就说这些是纳人的。”
“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,我们居然也有这种东西?不过,老朋友的话,我信你。接着说,那什么才是我们跟你们的区别?”
“区别就在于,我们是纳人,而你们是夏人。”
“哈哈哈!这个笑话不错!”
“老朋友,你应该知道我是认真的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不解释给我听?”
“因为这很难解释……”
“你不用解释了,像你们这样的倔驴子根本就不懂这些。但你们就是这样,破坏了诺统领一切的制度,让阿加也可以自由,让他们拥有土地、财产、武器……这样下去,纳人还是纳人吗?”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
言语并非鬼踏溪的长项,而牵涉到一个种族的根本,如此高深的问题更非他所能想象,直教古力说了个张口结舌,半天才崩出一句来:“因为……因为……因为不这样我们就活不下去!”
“活不下去?只要活下去就好了是吗?那花纳那帮软骨头,想把自己变成夏人,他们也活下去了,这样对吗?”
“这……”
“你还有什么好说?”
“说……说个屁!老子揍你!”
言语上占不到便宜,更被对方数落到一族生存的根本,鬼踏溪实在是退无可退,恼羞成怒之下,终于出手。
赐灵之术?水火魔蛛!
如同前日一般,一头巨大的魔蛛从土中现形,冲着古力虎视眈眈。
“嘿,说不过就要动手么?低等之人!”
古力,却并不害怕。
(常听说鬼踏溪是鬼纳族新一代第一高手,今日,我们便看一看,谁才是纳族新一代第一!便让你见识一下,我的……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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