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上-《太平记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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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佛、道,他们相信皇帝吗?不,他们从来都不,服从他,只是为了分享他手中的巨大利益。”
“世家忠于皇帝吗?不,他们从来都不,忠诚…只是‘无力背叛’的另一种说法。”
“官员热爱皇帝吗?不,他们从来都不,‘臣罪当诛兮天王圣明’…从那里面,我只看到怒笑着的反讽。”
“那么…百姓,百姓呢?他们真得崇拜、忠诚、热爱…或至少是尊敬皇帝吗?”
“仍然是不,仍然是从来都不,哪怕还在帝京当中,听着那些开口闭口‘赵官家’的市井之民,你会感到…他们根本不信,什么也不信,嘴巴上的‘皇恩浩荡’,只是永远停留在嘴巴上的口号。他们所要的只是赏赐,是和平、较少的税赋和较多的机遇。”
“但这却很好…这就是最好的锁链,能够牢牢锁住这条怪龙的锁链,这种虚假的尊重,这种只和恐惧有关的服从,这种骨子里的懈怠,正是最好的解毒剂,使再荒唐的皇帝也没法荼毒到这国家的根本。”
“曾有过辟佛的皇帝,曾有过灭道的皇帝…甚至,也有过无视儒门,将我们贬低、打击,列入末流的皇帝,但到最后,他们又能改变什么?”
“帝皇的权威,随着与帝京的距离而在不断下降,特别是那些在执行者本身并无利益的命令,越远,就越没法执行到底。”
“所以佛还是会回来,道还是会回来,我们儒门更是能够回来…因为这是习惯,是历史,是大夏千年一脉的历史。”
“但太平道…他们不是这样。”
“不死者…更不是这样。”
“就在这里,就在这锦官城中发生过的事情…难道你还要我再说一遍?”
“一个真正能让民众归心的皇帝…那将是一个恶梦。”
“一个真正得到了所有民众忠诚的皇帝,一个真正被崇拜着、被信任着的皇帝…这样的人,只要一句话,就能将儒门连根拔起,只要动一动手,就能让敖家从历史上消失…这样的人,就连大夏历史,他也有能力予以终结。”
“可是?”
嗫嚅着,公孙提出疑问,一个能让所有人都高度认同,付出无上忠诚的皇帝,到底有什么不好?
“能让民众这样归心,一定有过人之处,以这样的忠诚与服从去推进善政,岂不是事半功倍?”
“你是不是想说,若能以无可制衡之力施政,和得着全体官吏、民众们发自内心的支持,就真能取得无人可以想象的成就,能够建立起大同世界也好,极乐天国也好……总之就是被用来引导民众方向的那些幻影世界?”
冷冷的看着他,子贡慢慢道:“但我子贡,却从来不相信那些世界。比起憧憬未来的美丽,我更多看见是将至的恐怖。”
“……是人,就会犯错误,普通人只能犯下普通的错误,一些可以被修复和更正的错误,但无可制衡者犯下的错误,却也必将是无可制衡的错误……只有,出现了新的无可制衡者后,才能弥补的错误。”
想了又想,想到背上一阵阵发凉,但公孙还是忍不住发问,一个能成功到让所有人寄以信任的巨人,未必会犯下什么弥补不了的错误?而所谓“大夏历史的终结”,又到底是什么意思?
“那意思……就是一切的改变。我们数千年来所习惯的一切,都将被作出深刻而不可逆转的改变。”
“历史终结之后,会有怎样的未来在等待大夏?这答案,我不知道,也不配去知道。”
“或者会更好罢,但,我实在不认为有必要冒险让那结果出现。”
“所以…我子贡今次一定要说话,我子贡一定不能放过他…他的生命可以保留,但他的心、他的意志…我必须毁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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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乖,听话,再吃一点。”
“不吃,这叫什么佛跳墙啊,盐太多,辣椒太少,豆皮没有煮透,而且,你自己看看这泥鳅的刀工,丑成这个样子,最多也就给……”
“啪!”
干净利落的一记巴掌刮在后脑勺上,开心整张脸都被打进滚烫的汤汁里去,虽然立刻哇哇大叫着跳起来,却已有几处被烫得通红。
“你这女人,搞清楚一点,有这样逼人吃饭的吗?”
“你这小鬼才要搞清楚一点!”
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,朱大小姐的表现实在有辱“大家闺秀”之名,一只手神气活现的叉着腰,另一只手一直戳到开心的脸上。
“把招子放亮一点,你现在正在被灭口,被灭口啊!你还能喘气就该偷笑了,居然还敢挑菜难吃?!”
当夜,敖开心出门追拿“色鬼”,巧遇重伤而回的阿服,扶着她去见了朱子慕,却也因此成为了非常不幸的“知情者”,要面临被“灭口”的命运。
“如果不是想到你这小鬼很会吃东西,还有点用处,小姐我早就送你一碗板刀馄饨煮面……”
“等等,板刀面是板刀面,馄饨是馄饨,你这乱七八糟的黑话是什么东西?!”
“那不是重点!”
按照朱子慕的说法,敖开心不幸知道了一些他不该知道的事情,虽然这不是他的错,却绝对是他的不幸。
很应该把他灭口,至少也要割下舌头再斩断十指什么的,但考虑到自己是个善良的人,朱子慕确实有些下不了手……
“喂喂,每天逼别人吃这种东西的人,也可以算是善良吗?!”
总之,幸或者不幸,开心逃过了“被灭口”的命运,却也被禁足起来,关在了朱子慕那座小楼的里面,更得到了一份会让朱家堡所有下人避之不迭的光荣。
……一日三餐,由朱大小姐亲自包办!
“总之,我从小就对作菜没什么心得,虽然很多人都努力的教过我,可我就是学不出来……”
和在这方面有惊人天赋的阿服正好相反,朱子慕完全就不懂该怎样搭配调料和食材,虽然对“大小姐”来说,不会作菜也不算什么,但基于很多理由,朱子慕还是想要作出一手好菜来。
“总之呢,你似乎是很会吃的,那就由你来吃,感觉那儿有缺点就报告,把意见提出来,然后我就改……明白了没有?”
“……明白了。”
本来是经已说好的事情,但在吃完第一顿饭后,脸部抽搐着缩成一团的开心,扳着指头,数了一轮又一轮,眼看着朱子慕的脸越来越难看,并最后终于很无力的趴在桌上。
“算了……”
表现的很大度,朱子慕告诉敖开心,提出优点也可以。
“优点啊……”
这次倒是很快,敖开心立刻放下了碗,给出答案。
“……一个都没有。”
“我看你还是想被灭口吧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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阔大宽敞的书房里,烧得很暧,朱晓杰捧着只紫砂小壶,来回的踱着。
“朱有泪……朱有泪,奶奶的,真有这么巧的事?”
眉头皱得紧紧的,居然还有一点隐隐的恐惧,朱晓杰不时的瞥向自己的书桌,每扫一眼,就会带着一种很厌恶的神情把脸别开。
“你奶奶的贱货……居然还有死剩种么?”
“大少爷。”
恭谨的声音在外面响起,来人是朱晓杰的管家,姓朱,名福,已在朱家干了五十余年,正是朱晓杰最信任的人,一边说着,一边推门进来。
“费了一点力气,不过,总算是见到服丫头了。”
说话的声音很慢,显得非常疲倦,朱福并没有多说什么细节,只是表示说,自己如朱晓杰的希望一样,得到了与阿服单独相处的机会,虽然很短,但足以问清楚想问的问题。
“就是说,老二他并不知道服丫头和我们的关系……的确只是想要让服丫头替他刺探消息,哼,事到临头方知用功,晚哩!”
神色略驰,朱晓杰冷笑道:“谅服丫头也该知道厉害,便只冲她私自绘了子慕的像给咱们,就够扒她十层皮也不止了。”
朱福脸上全无表情,道:“服丫头这些年走我们手中至少受了数百金,事事有据,谅她不敢作怪。”
又道:“二爷一去,那位卜公子自然也就不用担心,余下两位中,孙家势大,孙二少声望却差,左武烈阳有净土宗作背景,但齐少爷也是‘三山’出来的高徒……而且,三爷和四爷家的实力,到底还是差得一些。”
朱晓杰沉着脸,道:“这个,我也不担心……现在不是急务,朱有泪这死剩种,才是真正麻烦。”
朱福听得“朱有泪”三字,脸上肌肉微微一动,却道:“大少爷,老奴斗胆,说几句该死的话。三姑娘……”
朱晓杰怒道:“不要提那贱人!”朱福却恍若不闻,仍旧慢吞吞道:“……三姑娘的事,已过去几十年,算起来,朱有泪也该是四十多的人了,早不来,晚不来,偏赶上大小姐招亲,各路好手会聚凤阳,四支精英皆被召回的现在发难,而且……他一介游魂野鬼,又凭什么可以知道二爷的动静,拿捏的刚刚好?服丫头是大小姐身边的人,在他更该怀恨,又有什么必要留下不杀?”
“你是说……”
面对朱晓杰渐渐眯住的双眼,朱福古怪一笑,躬身道:“老奴只是想,朱有泪要回来报仇,当然是用九杀之箭……但,用九杀之箭的,却不一定就是朱有泪吧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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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朱有泪,朱有泪,我还余生烟咧……他是什么来头?”
“二少,这……”
朱晓枫很尴尬的笑着,正不知该怎么说,孙孚意却漫不在乎挥挥手,道:“四爷,为难就不用说,我只是听人提到这名字,觉得很有趣,随便问问的……”说着就低头看手里的书--却是一本春宫。
“咳……这个。”
干咳几声,书房里的第三人站起来,道:“四爷,二少与大小姐成亲之后,也就是一家人了,出些力气,可说义不容辞……况且朱有泪这厮回来寻仇,二少或者也会被他盯上……”说着就看朱晓枫。
这人姓朱名郭彝,乃是“丹阳朱家”里的头面人物,朱晓枫之与孙家牵上线,便是丹阳朱家在里面出的力气,朱有泪之事是朱家一等一的丑事,他虽然走动的近,却也只隐约知道这个名字,倒也想趁着听些内情。
他这边厢台阶既给,那里朱晓枫便顺势而下,道:“很是很是。”说着又向孙孚意拱拱手,便解说这朱有泪来历。
说来倒也简单,原来不过是上代朱家的三小姐,不知为什么会恋奸情热,约定与奸夫出走,却被朱家侦知底细,于是在两人约期执住那男人,虐杀而死。
“这个……你们还真狠啊!”
口气仍旧轻浮,孙孚意啧啧有声,说得是“女子可以用情如此,倒也奇得很,奇得很,惜乎不得一见。”
须知谈说之人乃是朱晓枫姑母,他这样说来,便连朱郭彝也觉听不下去,便用眼一直去瞟朱晓枫,示意他不可动怒,幸好孙孚意自己先换了话头,道:“那下面也应该是把三姑奶奶幽禁起来啊,怎么又跑出一个朱有泪来?”
不等朱晓枫回答,他忽地把自己手中春宫一合,拍拍脑袋,笑道:“该打该打。”
“想来,当时三姑奶奶一定已经有了身子,要死要活的想走,然后贵家的各位前辈们又到底念着一点亲情,不忍下手,于是就收了她的名份,赶了出门……是不是连武功也废掉了?”
耷拉着脸,朱晓枫实在很想抓起茶来泼这孙孚意一身,但到最后,他还是忍着气,陪着笑,把他请回了自己的居所--当然,两个人都明白,用不着一杯茶的功夫,孙孚意就会从这里溜掉……虽然来凤阳没有多少时间,他却早已是街巷间闻名暇尔的大豪客了。
“这个小东西,是认真来提亲的吗?!”
脸色非常难看,朱晓枫把书桌上的东西都重重摔在地上,却在拿起一件小东西的时候,停住了手。
那是一块形状很不规则的碎片,除了知道来历的人外,很少有人能看出那本来是箭头的一部分。本来一直被压在某个角落里面,最近,才被翻找出来。
看着它,朱晓枫突然打了一个寒战。
“你们……你们可以杀了他,可以废我的武功……但我告诉你们,我肚子里的孩子,他早晚有一天会回来,会向你们报仇……朱家的九杀之箭,总有一天会杀尽朱家的后人……记住,你们记住!”
并没有亲眼目睹那一幕,却听过长辈的转述,虽然无论说者还是听者当时都没有放在心上,但现在,朱晓枫却突然觉得,自己,真得应该多关注一下那些老者的絮语。
正想得出神,门上忽被拍的碰碰乱响,跟着,也不等主人开门,来客已自己推门进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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