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下-《太平记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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担心的理由,是怕难分高下的三人,最后会因为争夺道统的继承权而告反目,当然,从最后的结果来看,这个担忧…实在是太早也太过虑了。
“当时的真人,有一次,甚至拿他们的名号开玩笑,称许他们乃‘道中三垣’,不过,到后来,真人却对这个称许非常后悔,甚至,称那是‘一语成谶’。”
所谓三垣,即是紫微、太微与天市,分据天域,各有环藩,在大夏民众所认知的天文体系中,三垣二十八宿便是最主要的构成。
说到这里,反应快一点的道士已渐渐明白,果见木易叹道:“元和真人当时被称为‘道中紫微’,之后也果然承继道统,至于今天的东海飞仙…在当时,被认为是‘可配天市’…而太微…”
忽然止住,木易皱着眉,搭着手,看向上面,道:“傲云回来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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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…真人。”
“…飞仙。”
应该算是正确的寒喧,但怎么听来,都显僵硬。
就身材上来说,飞仙较张元和更显高大,虽然须发如雪,却绝无老态,依旧是威风凛凛,和他相比起来,另外两人就差劲很多:酒剑仙发散襟敞,时不时还举起腰间葫芦抿上一口,一幅狂士派头,留仙更是偻身苦面,手中捧着一筒水烟,呼噜噜吸个不停,绝似个三家村中老学究,衬在这壮大森严的天师殿中,看着实在有些碍眼。
在礼节性的交谈后,飞仙淡淡表示,已方三人今次一齐履陆,是因为有一些很长时间以前的事情,想要作些结束。而其中,更有一些,是希望能得到龙虎山的帮助。
“刀剑之会,剑仙多年来一直希望再来一次…不过我们远居海上,根本什么消息都没有,所以想要龙虎山帮忙。”
扯动嘴唇,露出似乎是“笑容”的表情,张元和表示说,已方也很难掌握那人的动向。
“当然,他在东陵山下有处房子…可这个人四海为家,一年未必会回去几次的,不过留张条子的话,他倒一定见得着。”
这答案当然不能让人满意,但一直低头抱剑的酒剑仙只是微微抬头,扫了一眼,反是满面皱纹如苦瓜般的留仙慢声发问。
“但是,为什么没有调查他的动向,那个人手中不是有…”
微微抬手,张元和阻止掉留仙的发问,看向似乎兴趣盎然的飞仙。
“元…飞仙,这个问题,你难道需要我来回答?”
对视一时,飞仙不言不动,巍若山石,张元和目光微闪,方道:“刀镜两分,道统乃分,本是凶物,去之何惜…连八途也遁去已久,我们又怎会汲汲于一把八焚?”
默默点头,飞仙却道:“元和…”
两字说出,张元和竟是微微一震,连留仙也神色微动,看向飞仙。
“不在乎刀镜的洒脱,正和你当年无异…但,我的说话,也还是和当年一样…分裂道统的…不是刀镜,而是人心。”
无语当中,酒剑仙冷哼一声,忽然起身一揖,道:“真人,某想出去走走,失礼了。”说着大步而出,根本未等张元和回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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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是北风,呼呼劲吹个不停,但当诸道向上看时,却突然出现了小小的旋风,盘旋不已,亦将周围的雪花吸引,渐渐凝聚,形成风吹不散的固体。
旋风愈急,雪块则是缓缓落下,这过程中,他更在不住增大,待得落到地面时,更已有一人来高。
触到地面,似将什么信号发出,落定的同时,雪块的表面出现如蝉褪一样的花纹,一层层,迅速萎缩、剥离。
很快,雪块已作人形,之后,更开始出现了头发与道袍,和背在身后的双手,却甚奇怪,两手自食及小,皆戴满戒指,一式大小,作暗暗铜色,全无花纹。
说时迟,那时快,转眼间,再无半点雪痕,只见一名黄袍道士,背着手,迎着风,独立崖边,极眉远眺,真真好不写意!
这手子法术亮出,诸道皆有赞叹之色,却又有些奇怪,皆在左顾右盼,似乎在找什么。
“傲云,出来吧。”
“我说…你们为什么一次都没有把那当成是我啊。”
抱怨声中,后方的雪堆中突然有人站起,一边批批啪啪的打着身上的雪,一边走过来。
“如果…如果那身材和你一样的话,我们一定看不出来。”
声音中强忍着笑意,因为这傲云的问题实在有些无理:黑黑的一幅脸,个子不高,腰倒是有如水桶,相比崖前那玉树临风般的身姿…实在,是很难让人以为那会是他。
“这样说没道理,观人观面更观心,我虽然胖…但却有一颗瘦弱的心啊!”
大声的抗议着,却当然只换来更多的笑声,到最后,傲云也只有讪讪的摸着自己的脑袋,含混不清的嘟哝了几声,右手无名指轻轻一弹--崖前人影旋就不见了,方伸一下懒腰,道:“急急的赶回来,累死了…师父在大殿是吧?”见几人点头,便拱拱手,道:“对不住师叔,对不住几位师兄,我得快点去见师父了。”
诸道纷纷拱手中,木易皱眉道:“这么急?你带什么消息回来了?”却见傲云早至数丈以外,一面挥手道:“也没什么大事…就是太平道终于起兵造反,把刘家的汜水关都打下来了…”说着已告走远,却忽闻霹雳一声,便见紫电数道,夭骄如龙,向着傲云狠狠噬下!
“什么人!”
变起仓卒,诸道皆未及反应,喝骂声中,并没谁能及时反应,只有傲云,霹雳方响,他已猛地站住身子,双手结诀,紫电噬下时,他刚好已经作托塔之势仰上,只听锵然一声,火花四激中,诸道方看清楚,那紫电竟是剑势所成,傲云双手交叉,左右食指上两颗铜戒碰在一处,刚刚托住剑锋,寒光闪烁,离他眉心不过数分而已。
“反应不错…”
声音冷漠傲岸,正是酒剑仙,他以大欺小,还出手偷袭,却是全无愧意,只盯着傲云,道:“你说汜水关被打下来了…那守关的将领呢?”
虽不认得这是谁,却知道绝不好惹,怔一怔,傲云忽然收手后退,先执弟子礼,方道:“冯异断臂,余林身死,听说是不死者亲自出的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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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太平道真得起兵了?!”
不唯张元和,连飞仙和留仙也大为震动,但比起他们俩,张元和的神色显然更加复杂。
“子贡…真是可怕…”
喃喃一句,张元和似有些失落,却立刻振作起来,沉吟一时,便道:“傲云。”声音沉稳,极显威势。傲云一战,急躬身道:“弟子在。”
张元和分付几句,都是一般事务,最后方道:“…过几天,你再把年轻子弟点编一遍,亦要尽快和你师弟联系上。”听得傲云精神一振,轻轻点头,却又道:“十二岁次呢…要不要也调度一遍?”
张元和微微颔首,道:“好。”这边傲云却突然想起,忙又到留仙这边,行个礼,道:“弟子失礼,刚才,三仙人听弟子解说几句南边战事,不知为什么就面色大变,径直就下山去了…”
一席话,说得飞仙留仙急急起身,细问几句,便一起顿足道:“余林竟然死了?这…倒真麻烦了!”就向张元和辞行,一边又请代为备马,指点方向。
此际一刻千金,更无紊语,转眼诸事已毕,看看将辞,飞仙却又站住脚跟,犹豫一下,向张元和道:“今次意外,也是没有办法,然则吊祭元津的事情…”
张元和面如古井,沉默一时,方道:“我会记着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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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雪真越来越大了…都十八了,若往年,早就没雪了。”
“唔…干娘您再喝一点吧,可以安神镇疼的。”
“不用了。”
摆摆手,司马清道:“干娘基本上是好了。”
顿一顿,又道:“人家…人家应该只是要警告一下干娘,第三天上,干娘就基本上好受了。”说着又苦笑道:“你看肖先生,基本上就完了。”
嘴角微微一动,小音低声道:“都是小音的错,连累了干娘。”
回想当日,饶小音女中豪杰,也还要有几分心悸:那时,她急急赶入书房,只见平日里干练果决的司马清,目光呆滞,伏在桌上,嘴里喃喃自语,流泪不止…小音却也不敢细听她在说什么,便急急伺候她睡倒,一面吩咐人煮些安神的汤剂来--自然皆要经她手送,直到司马清复原,除小音外,再没第二人能见着她。
“其实,他什么也没作,只是坐在那里,静静的问我问题,可…越问,我就觉得自己越…”
说到这里,司马清面上蓦地又现惊恐之色,小音早移至身后,轻轻按压脑后诸处穴道,一边柔声道:“干娘,你用不着回忆…小音…不会和他斗的。”
一边又苦笑道:“幸好那人走了…不然的话,被子贡碰上,真真九条命也不够用。”
司马清刚才一番回忆,脸上神色颇见辛苦,被小音慢慢按摩,方好受些,闭着眼,道:“丫头…莫说见外的话…我和你娘是什么样的交情,你自小就是在我这里长大的…为人父母的,什么不是为着小孩着想?”
小音神色微动,道:“干娘,我…”却又不知如何说,还是司马清先带开话头,道:“这几天雪大,路上什么行人都断了,南边的消息也过不来,丫头你也急坏了吧?”
小音定定神,苦笑道:“急也没有办法,青州山海当中,大雪一下起来,除非是会飞的,谁过得去?”不觉却又想到云冲波:他孤身一人,也不识得路,偏又碰上大雪连绵,想起来,真是十分辛苦。
(不过,再苦,也好过碰上子贡,倒幸亏把他弄走了…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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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们…终于也有今天了啊…”
发出这样的感慨,蹈海此刻的心情,身边诸将皆能明白。
“五年前,天王东王联兵起事,人不过千,甲不足百。三年前,终于立国天京,檄传天下,但当时,却连一月粮草也都没有。两年前,西王、南王先后陨身,但咱们还是打进了堂州,也顶住了帝妖的五路进剿。一年前,天王重伤,但咱们还是守住了地盘,更打穿明州,东临大海…一直以来,咱们总是要以弱胜强,以寡击众…而现在,咱们终于也有今天了!”
作为说话的背景,眼前城池固然坚厚,却已布满伤痕,便连城关旗帜也都残破斜歪,没一柱象样子的,反观城下,旗帜掀天,连阵如城,气势正值威武,两相对比,高下真真鲜明。
决计先平身后之患,小天国在同样急需恢复生息的情况下,仍然整合起了约六万军马,东山亲自挂师,蹈海自任前锋,要给袁当以最后的一击。
对今役极为重视,连向来只在后方调度的长庚也随军前来,襄赞中辕,而同时,早已满身征尘的无言诸王纷纷抖擞精神,奔赴各条战线,誓要顶住帝军,让松州这路军马可以全功。
“在帝妖他们,当然也知道这边靠董家自己是顶不住的,所以虽然勉强,也动员了数路军马,因为现在我们的确消耗太过,所以各个方面都只能采守势,而就算这样,也不能长久…”
伸出两个手指,犹豫一下,又将中指弯下,蹈海道:“一个月,我们最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,如果一个月内不能干掉袁当,吃光董家的话,我们就必须停止前进,把现在由我们独占的物资向其它方向分配…这些,你们都知道的,对不对?”
见诸将一齐点头,蹈海忽地一沉脸,寒声道:“既然知道一寸光阴一寸金…又为什么还会让一群残兵败将挡着你们…挡着你们整整三天,不能寸进?!”
如今的蹈海,比诸起兵时真已脱胎换骨,一怒之下,诸将噤若寒蝉,只为首一个没办法,咽口唾沫,道:“禀蹈帅…这边守城的…是当初的太山卒,虽然被翼王打烂过一次,但这些家伙的战力,比起董家军来…还是要强出太多…而且士气高的吓人,就象不要命一样…”
“太山卒…他们会在这里,会为了让董老头逃命而拼命?”
神色微现错愕,蹈海微微抬手,止住诸人说话,跟着手搭凉棚,向城头端详,果见旗帜交错间,依稀有太山卒字样,不觉想起当初,陷阵、神臂、太山三营军马,在袁当麾下是何等威风,而现在,袁当重伤,不知何时能够恢复,曾号称“第一步军无敌”的太山卒也落到要被当作弃子在这里拼死断后,一时间,云冲波竟也有些些恻然。
(咦,不过…他的感觉很奇怪,竟然是…惊讶?)
六万大军中,约四分之一是马军,其中更有一万以上被拨给蹈海统领,要知董家虽然号称还有十万军马,但半是新丁、半已惊魂,又被错误的分散在各处城池防守,看在太平诸将眼中,根本就是美饵,七日已破三城,尽管,之后,董家家主亲自来到前方统合战线,但面对士气已近乎沸腾的蹈海军,亦只能被轻易撕裂,三生石前一场大战,董家兵力虽有优势,却一样大败亏输,赤兔军三停折却二停,若非东山统领的中军尚未赶到,怕连逃走的机会也没有。
“但这就很好…如果真等到咱们大军上来,董雍他绝没胆子列阵开战,假如他把三万人统统缩起来死守,反而难啃…所以,现在这样,已经是最好的了。”
依稀觉得这似乎是长庚昨天说的话,但云冲波一时间却就想不起:为什么正当董雍狼狈逃命的时候,蹈海却会从前线赶回中军,与东山、长庚密会。
(他说什么来着…好像是说…现在袁当重伤,董家一定会有人想趁机会排除他…如果把握住这里面的关节…也许,不用费太多力气…)
云冲波这边努力汲索,蹈海的思路却似已锁定,扬鞭指点关头,道:“两边山头上弟兄确实看清楚了,董老头真得走了?”
建于山间,南崇关厚实高峻,但却不能完全阻断山势,在两侧的山头上,都有可以攀援的小路,虽然军队难以通行,却不妨碍安置少数监视人员,察看关内动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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