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下-《太平记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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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告诉云冲波,他是不折不扣的锦官人,只是很早就离开家乡,到中原游学,所以练就一口官话。

    “我回来还没几天,今天想出来看看小吃的价钱,结果竟然忘带钱了…幸好花兄仗义相助,不然真是难看啊。”

    对云冲波非常感激,柳晋元再三邀请他回客栈去坐一坐,把刚才的饭钱还给他。

    以云冲波此际心情,并不想和陌生人纠缠,但一叙之下,发现两人竟然住在同一间客栈,这下子再没借口,只好被兴高彩烈的柳晋元拉着回去。云冲波自然不会让他还钱,推让之下,最后是柳晋元叫了一桌酒进来,说是两人对饮几杯,聊表谢意。席间,他再三致谢,反弄得云冲波不大好意思起来。

    “…这也没什么啦!倒是柳兄,特地准备这么一桌美酒佳肴,我还觉得受之有愧呢。”

    “花兄您太客气了!在下想交您这朋友,不知花兄意下如何?”

    犹犹豫豫,云冲波还是点了点头,看到这个动作,柳晋元非常高兴。

    “好…咱们干!”

    杯盏交错,两人谈至深处,渐渐投机,云冲波更发现,对方身上竟然全无书生酸气,说起各地风土,头头是道,更对四方特产,天下道路乃至种种民生之事,都知识颇丰。

    “嗯,我其实是很想当个商人的。”

    告诉云冲波,自己本是锦官城中的世家子弟,多少年文脉相传,家中长者也都以此为荣。

    “但我觉得…写写文章,到底有什么意思呢?什么都做不到,什么用都没有。”

    不被长者所接受,但却一直有着这样的想法,通过近年来的游历,柳晋元更觉得,自己绝对有天赋成为一个出色的行商。

    “总之,这次成亲之后…我一定要把话谈清楚,读书做官,一点意思都没有啊!”

    “成亲?”

    “嗯,娃娃亲…不,是指腹为婚呢。”

    据柳晋元所说,从一记事起,就知道父母和好朋友“指腹为亲”,替他定下了亲事,本来两年前便可迎娶,但因为两家各有各的事情,所以暂时放下。

    “不过,听说那位小姐很是好武,颇有枭姬之风…嗯嗯,愚兄想来,倒也有些害怕呢。”

    说笑声中,两人不觉都有了几分酒意,柳晋元心中倒还清明,看看外头天色,起身道:“花兄…我有要事先行告辞了。”

    “后会有期。”

    “花兄,不必送了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送走柳晋元,云冲波只觉酒力上涌,移到床边,将被子向身上一拉,不一时,已呼呼大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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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透过澄静的水面,注视着沉睡中的云冲波,许久,那如此锐利的目光方微微闪动,现出困惑之意。

    (和上次一样,水月洞天刚刚发动没多久,便被另一道突然出现的术力强行破坏…但,到底是谁,有这样的力量?)

    继续做出努力,更发现,此际的云冲波,竟仍然被那术力保护,数番尝试,也不得其门而入。

    苦笑着,那无比聪慧的女子放弃努力,而同时,她更难以抑制的感到好奇。

    (拒绝我给你的梦境…那末,现在的你,又正逗留在怎样的幻梦中呢?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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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在“客房”中沉睡的云冲波,很快,已在“战场”上醒来。

    依旧是在虎跃口的峡谷内,被自己一刀刺穿之后,孟津身上的金光正在迅速消逝,而被他勒在怀中的姬紫来,也停止了动作。

    正是自己前次睡醒时的场景,可看着这,云冲波却觉得有些不对。

    感受着“自己”的心情,有悲伤,也有兴奋,更有迷茫…而突然间,云冲波更感到,一丝,如钢针般锐利的恐惧!

    几乎是依本能,经已入鞘的蹈海被再一次挥出,斩向面前的孟津,一个已经“死掉”的战友,而同时,云冲波更有了极为奇妙的体验:理智说,这是愚蠢又奇怪的行为,可在意识的更深处,本能却在以近乎疯狂的尖叫,提醒着他这行为的正确性。

    青光大作!

    在刀锋及体前,孟津的身体已先做出诡异的膨胀,更炸裂开来,一双白?悠长的手掌,正穿过他的身体,迎上蹈海。

    “雷雨、解!”

    雷光骤散,做千点万点,更将蹈海的这一刀顺势化去,使其没法再行进逼,只有向后跃开。

    “哈哈哈哈…”

    刺耳的笑声,是如此得意,如此可恶,笑得连身子也在颤抖,姬紫来的样子…实在,是很开心。

    “你们这群疯子…果然会这样做,知道不是我的对手,便宁可这样拼个同归于尽…嘿,但当本帅什么也都判断在先的时候,当本帅早将所有力量都凝聚在心口位置时,你们…你们又怎能不白费力气,怎能不败不死啦?!”

    (又说了一次“果然”…不是他自己想到我们会跑来这里,不是他自己想到我们会用这样的战术…那么,是谁?)

    一阵阵的战粟着,经历过“宜禾”一役后,云冲波对“军师”的重要性已有了很深刻的认识。一名能够洞穿战场迷雾的军师,实在比一名能够单骑破军的猛将更加可怕。

    “未将袁当…恭喜姬帅。”

    恭敬的说话插入到笑声当中,今夜见过一次的高大身影出现在姬紫来的后方,慢慢走近。

    “袁当吗…很好啊,你虽无心,倒是说中了重要的事情,有勇无谋之辈,看来千虑也会一得啊!”

    大笑着,姬紫来显然并不尊重这人,而听在云冲波耳中,更有着难以形容的感受。

    (猜出我们行动的竟然是这家伙…这一介武夫?)

    前次醒来的时候,云冲波还以为这场战斗就此结束,而如今,面对着两大强敌,面对着战友的尸体,心情…真得是如飞瀑直下。

    (难道说…这一代蹈海,就这样死掉了?)

    怪笑声中,异变忽生!

    堪堪走到离姬紫来还有三五步时,袁当的眼中,竟,蓦地,杀气大盛!

    如一道火光般疾步前冲,以一个强有力的“锁扣”拿住姬紫来肩头,只一发力,立听一声惨嚎!

    “袁当…你!”

    迅速以雷劲反击,也成功将袁当逼退,但被暗算在先,姬紫来一条左臂已然折断,软软垂下,背靠着山壁的他,眼中又是惊惶,又是愤怒。

    “你自怎会知道…”

    狞笑着,袁当拍一拍手。

    “已见你出过七次手…每次也是从背后观察…若这样还看不出你们姬家雷术的气窍是在颈后‘大椎’,姬紫来,我又凭什么来杀你?!”

    “你也是太平乱党?!”

    这也是蹈海心中问着的问题,带着巨大的希冀,他很渴望听到答案。

    大笑,笑到头高高扬扬起。

    “太平道…笑话,那样的愚行,我又怎会去做?!”

    袁当大笑,姬紫来眼中却有电光一凛,身形一沉,他贴地掠过,双脚如毒蛇,袭取袁当下盘。

    “泽雷、随!”

    姬紫来先发,但,大笑着的袁当,却赫然能够比他更快,拧身让过姬紫来的攻击,他提起左脚,重重踏下,虽不怎么出奇,却偏偏就能踹正在姬紫来小腹上!

    “雷泽、归妹!”

    大笑着,袁当说出这先天雷术的名称,而同时,他脚上更涌出无数青色电流,滋滋作响着,烧蚀开姬紫来的保身气劲,侵入体内。

    “你…你竟然懂我们姬家的雷术…”

    目眦欲裂,姬紫来却只能换来更多的嘲笑。

    “每次也放心的在我面前炫耀,每次也都嘲笑着回答我那些愚蠢问题…连气窍所在都被我看破,姬帅,你的所谓雷术,对我,对我这个‘有勇无谋’的‘莽夫’,还能有多少秘密可言?”

    “不可能…那没可能…你根本都不是士人出身,连字也不认识几个,又怎能理解易中深义…”

    “是吗?”

    狞笑着发出反问,袁当脚下用力,将姬紫来踢到空中,跟着,自己也一跃而起,双拳上,已有青光闪烁。

    “我是下人出身…对啦,是没有家世,没有教养,没有人来打基础,铺前程的下人…但姬帅,当我却有天赋,有绝世无双的天赋,和有智慧,能让我将这天赋充分运用的智慧时,以及又有决心,让我不惜怎样也能达成目标的决心时…当我又有最好的伪装,一个让所有世家子都‘看不起’和‘不在乎’的伪装时,当每个人也都道我是‘有勇无谋’时…你这世家子,你这高高在上的甚么世家子…又怎能不死,又怎能不乖乖来做我袁当登天途中的脚下石级啦!”

    说一句,出一拳,每拳似乎都不很重,却刚好能够将姬紫来业已凝聚的力量消耗,使他的神情越发委顿。

    “你想…?”

    惊恐至极的两个字,也是姬紫来的最后两个字,青光泱散,标志着他的护体力量已完全崩坏,这便换来袁当的全力一拳,将他的身体贯穿。身躯立刻崩坏,转眼已化飞灰,只有一颗头颅,似被袁当特意保全,掉落下来,转了几转,滚到蹈海脚前。

    想战,却完全被对方的气势压制,想逃,却发现自己的双脚根本动弹不了,咬牙控制,却压制不住自己的颤抖,压制不住那从心中不停涌现的一阵阵恶寒。

    (这个人…他…他不是人…)

    落回地面,缓缓走近,更停留在孟津的尸体前,袁当躬下身,将孟津的头撕下,托在掌上,默默注视。

    “生命是你的,为何要为他人牺牲?…愚忠之辈,真是让人讨厌…”

    说着奇怪的话,同时让火焰在掌上烧起,吞没掉孟津那尚还因以为自己已“成功”,而含着笑的面容。

    “生存即真理,力量即正义,而自己…便是整个世界。”

    “下次轮回的时候,你会记住这道理么?”

    五指一并,将孟津头颅捏得粉碎,跟着,却不再向前,只对蹈海露出一个奇特到简直残忍的笑容。

    “好家伙…到最后,反而是便宜你了…”

    说着,袁当竟忽地旋身而去,转眼已不见踪影,只留下一个不知所措的蹈海,茫然的,看着眼前的一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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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堤防、分水、泄洪、排沙、控流……唔,就这几道堤里面,居然有这么多学问啊?”

    很高兴的擦着汗,云冲波一边咬了一口手里的馒头--忙碌了一天,他实在也是很饿了。

    只是普通的粗面馒头,但饿时候吃,那就香的很,云冲波两口便吃光一个,正又伸手去抓时,忽地想起来别人也还没吃,忙道:“你也吃一个罢。”

    摇摇头,荀欢淡淡笑道:“不用,我吃这个就好。”说着拿起腰间酒葫芦,拔塞喝一大口,又放了回去。

    (唉,一个滴酒不沾,一个无酒不欢…两个都是怪物啊。)

    已是进入锦官后的第八天了,云冲波原不是什么文人雅士,锦官城中风物虽佳,在他却没多少兴趣,原本也只是想看看“小天国”的旧地。但太平道与帝姓纠缠数千年,可称天字第一号乱党,其事即败,又那有地方官绅敢冒这般大个不韪,来做修缮保留?是以所见非废即易,几番下来,自然兴趣全无。倒是收之西榆,迷上了城外的三江堰。一有空便跑来,琢磨研究。

    他此时早和那两人混熟,那荀欢起初态度很差,但在知道他前来兴趣乃在三江堰时,却又好了很多,好到…愿意每天和他一起跑上跑下,研究这巨型水利设施到底是如何发挥功用,和调查附近的农户是如何耕种。

    (一年可以两熟,一亩能收三石…天哪,就算是周大户家最好的那几块月牙地,一亩也只能收一石多点…如果我们也能有这样的收成…)

    一熟抑或两熟,殆由天赐,人力难为,但仅只是亩产间的差异,已足够让云冲波目瞪口呆。

    (这几天看下来,似乎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的,这儿的牛,力气还不如我们那儿的大,当然犁的确都打的很好,咬土咬的很深…但最主要的,还是水。)

    涝时积,旱时济,对靠天吃饭的农夫来说,这简直就是比“风调雨顺”还要高等的梦想,从小,云冲波就常常听到这样的希冀,但每次,也都是被长者们叹息着否定掉。但,此刻,眼前,这却真的成为了现实:由巨大堤坝和数千条人工沟渠所构成的网络,竟能将最强大的洪水也都吸纳,并以此来征服掉与洪魔对面而坐的旱魃。

    “看”的时还好,毕竟目力有其界限,但每当云冲波闭上眼,“想象”一下那些被三江堰保护和滋养着的良田,便会难以自禁的颤抖。

    (几百万亩…每亩多打一石,那一年就是多少粮食啊…可是…为什么?)

    突然想到一件奇怪的事情:在云冲波的认知中,所谓“造反”这东西,就算不是“官逼民反”,也至少是“走投无路”时的产物,所谓“今亡亦死,举大计亦死,等死,死国可乎!”,那,实在是完全看不到出路之后的绝望吼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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